回望老宅院岁月
——南泾堂90号片段(下)
文/木笛
【资料图】
四
从小我是父母放养大的,走东家串西家是常事。家里裹了馄饨、做了好吃的,差使我给每家送一点尝尝,邻居们做了好吃的也会回送我家,邻里之间相处平和友好、融洽。
晚饭前,去吴家成了我的习惯。丽娟比我稍大几岁,父母在外地工作,随外公外婆生活。她有一个阿姨,一个舅舅。阿姨在苏大教书,舅舅在福山教书。我跟着她叫二位老人“好公、好婆”。
解放后,这幢房子使好公身份成了地主,以我当时的学龄对地主的认知,周扒皮、刘文彩才是,好公好婆,既没有半夜鸡叫,也没剥削谁,是一对和蔼的老人。公私合营后,好公好婆,丽娟住在楼下西侧正房。
她家吃饭桌子以外的另一张桌子上,永远放着一只大号藤扁,里面放满了核桃。我好奇地问丽娟“为什么你们家要买这么多核桃”?丽娟告诉我“好公有哮喘,核桃里面的隔,放水煮开后喝水,能治哮喘”。我翻阅家中药典,原来核桃隔,有个中药名为“分心木”。
好公有个习惯,无论在上、下班路上还是在家,手里一直握着二颗核桃,不停地盘动,通络筋脉。
好婆时而会给我几颗,之前我没吃过大核桃,不知怎么弄开,沙胡桃吃过,用牙一咬就行,这么大个,嘴巴装不下,向父亲求助,他拿了一个核桃往门角落里一放,门慢慢关上一点,夹住核桃,顿时,核桃四分五裂。吃过了大核桃,好像它对我诱惑并不大。
读书台第一次对公众开放,恰逢丽娟阿姨,带着女儿宁宁回家探望父母。宁宁和我早已是玩伴,苏州离常熟近,宁宁妈妈是大学老师,回来比较方便,相隔一段时间,就会回家一次,宁宁与我就成了朋友。那天下午,我去找宁宁玩,宁宁妈妈正和好婆聊闲话,说是读书台开放了,我们也去看看,姐妹俩立即响应。我听她们要出去,便准备回家,阿姨叫住我,“一起去吧”,我听了好开心,跑回家与父母打了个招呼,随她们同行。
开放的读书台,当时是以旧颜展示给大家的,没有现在这么簇新,周围有的路段正在修缮,坡上没有成片绿茵。但它有独特的风景,房子砌在石壁上,让我感觉新奇。好婆边走边聊,因时间久远,有些话我记不清了。唯一能清楚记得,好婆带着我们来到伫立在高坡上的一只亭子前,指指说“我在这里读过私塾”,我惊讶地望了几眼这位出生清末,差点成三寸金莲,纤秀、肤白的老太太,竟然在亭子里上课,没有门,没有窗户。少时天真,脑子里反应的就是这些,不知千年前南朝梁代昭明太子来过,在此读书的历史。
宁宁和我都在时光中长大,她来得次数也逐步减少,她妈妈还是常回,有时和宁宁爸爸(宁宁父亲也是苏大教授)二人来。他们每次回家,院子就有客人来,二、三位大学生夹着书本到吴家,和宁宁妈妈探讨课题。后来其中一位大学生成了我的历史老师,又成了常熟县委书记。
五
邹家后院与我家房间一墙之隔,院隅有棵高大的葡萄树。我时常去住在楼上的邹筠家玩,与她,和她的同学在楼下厅内一起跳牛皮筋,我们是玩伴、邻班同学、又是豆蒄年华的闺蜜,她虽姓邹,但与邹家宅院毫无关联。
从邹家宅院穿弄去学校次数不多,因此记忆淡薄,能想起的东西太少。几次旧地探访,发现南市里13号,门牌号已改为25号,大户门变为了小户门。并排连着几家外型相同的门户,站在门外,无法分出哪扇门里是我想要知道的建筑模样。
当一条细长的弄堂出现在我眼前时,心里升腾一股莫名欣喜,那是旧时大户人家才有的备弄。
备弄,使我穿越时空,浮想联翩,当年在苏州读书时,放学后,为了早点到家,抄近路,从菉葭巷一个院子,穿户而过到曹胡徐巷,要经过一条长而阴暗的弄堂,那时不识是备弄,有二个小天窗。每次经过,会走得很快,特别是阴雨天,会飞奔。边跑边看上面,有没有人们传说中的披散发、白色长袍下移动着一双小脚,绣花鞋会掉下来。
直到阅读了建筑历史,才弄明白原来明清大户人家建筑都设有备弄,主要供住于边落的家人、佣人行走。也用于防火的,它里面是砖墙,一旦出现火情,就能作为逃生通道。
整座宅院,相随时代变迁已被整新,曾经结构严谨的中轴一路,一进又一进的房屋与天井,左右沿着备弄延伸的院落,被分割。大至的雏形还能看到,备弄这条承载了邹宅岁月的弄堂保存了下来。
南市里邹家,原是家境殷实人家,生有三房。旧时整片房产,围绕着南泾堂西南向、翁家巷门南、南市里西展开。
13号为大房居住,建筑属清代民居,具有江南大户人家房屋结构特点,大方砖铺地的门厅、轿厅、照壁、砖雕门楼,狭长的备弄,天井,楼厅,主人的正屋,与大院相通的后门。(初始没有这扇门,大门被盗后,开出的小门)
那些,出生于南市里这条小巷的土著,在时光飞逝中已成花甲、耄耋之年,他们深沉的记忆中,不是邹家有多少房产,而是大房太太归兰芳的容颜。提到她,生长于此的老同事回忆起小辰光所见,眼里盈满光泽,他说:“归兰芳很少出门,那次,正是葡萄上市的时候,她臂上挽着藤篮,里面装满了自家刚摘下来的葡萄,一家家分发。当她从门里款款走出,端庄、优雅的气质,白晰的脸,一下子吸引了人们的目光,她皮肤细腻、光洁,长得有点像国母宋庆龄”。
老同事的话使我想起邹筠对归兰芳的描述:“那时她已是八十多岁了,气质还是非常好,白天她坐在藤椅里,晒太阳闭目养神,那神态真的非常好看。”归兰芳,引起了我的关注,查阅资料,她是归允肃后裔,东张一支,她哥哥曾经留学国外。据邻居提供:“妹妹儿子,由她抚养长大,视为已出。”
原南泾堂90号大院,(翁家巷门11号,南泾堂90号后门),解放前是邹家二房的花园,外有小河,内有假山。
民间另一传说:大院是邹家二房果园,抗战时期,遭日本飞机轰炸被毁。
每座老宅,都有它自已的故事,镌刻的记忆,向人们诉说着历史变迁、岁月沧桑……
六
临街邹家楼房,木框褪色的窗户里,人已非然。这间房屋里曾经聚集过一群文艺青年,他们来自于常熟“小京班”。
常熟“小京班”成立于明朝弘历年间(1488—1505)是常熟一个历史悠久,民间闻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元素。它是常熟独有的剧种之一,曾在清朝和民国兴盛一时,以独特的方式延续至今。
七十年代,洋板戏《沙家浜》推出,由“小京班”担纲,在当时的工农兵剧院演出,红极一时。主演阿庆嫂潘星的母亲、郭建光黄建平的父亲跟我母亲是同事,叶排长邹旻是邻居,恰巧都认识,当潘星、黄建平和后来成为邹旻夫人的白燕,袁雪、金星,朝阳花的冯柏英老师等人,来到这个大院,我一眼就认出了“小京班”成员,他们每隔一段时间,相会在邹旻的房间,常常欢声笑语,青春气息弥漫了整个老宅。
邹旻是邹怡、邹筠二姐妹的哥哥,一个高高、帅帅的青年。我与他近距离的接触只有一次。那年,他在苏州建筑学校读书周末结束回校,我正好也要回苏州,他母亲让我捎带一起的车票。在回苏的车上,我们谈各自的学习与生活,相谈甚欢。
他是苏州长途汽车站第一个大学生驾驶员。有一次,我坐车回家,夜班出来人疲倦,靠着边上睡着了。突然,一阵噪动,把我惊醒,原来汽车在平门外的铁轨上熄火了,情势紧急,远处已听到了火车的鸣叫,驾驶员不停地发动汽车,终于在火车驶来时,瞬间,车子冲出了铁轨,火车在车后呼啸而过,车上的人松了口气,对驾驶员的冷静表示赞赏。待到下车,我才看清驾驶员是邻居邹旻。回家后,我立即去了隔壁,把这事通报给他妹妹邹筠,后来知道故障的原因是火花塞问题。
2021年12月的一天,邹筠悲伤的声音在微信上留言,告诉我她哥哥去世的消息,我甚是震惊,从长途汽车站总经理岗位退下没几年,该享受天伦之乐之时,他悄然地走了。
十年以后,吴家老宅第二进天井内搭起了房子,公寓房里也有了变化,不断有新家搬入,老住户搬走。有一天,新住户闯入老宅院,把天井变成了他们的世界时,老宅失去了往日的平和、宁静。此后,我们家也搬离了……(全文完)
第一人民医院向东隔书院街远望南泾堂90号
旧砖雕内宅门
备弄(陪弄)
作者简介:木笛(笔名),1963年生于苏州,社区退休,爱好阅读,作品《消失韩家浜》刊登在“苏州杂志”。